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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个鸡蛋

□ 肖永成

10岁那年,我才上小学二年级,还要与我9岁的弟弟一替一天,轮到我上学时,还要背着2岁的妹妹。

父亲是生产队队长,他对我上学,就像对社员安排劳动任务一样,我上学一走,就等于他完成了一项工作。至于我上学连书本、铅笔都没有的问题,似乎不在他考虑的范围内。没有书,可以借来晚上看;没有本,可以找来烟盒纸或牛皮纸钉一本。但没有笔,就没有办法了。

在一次放学回家的路上,丁金华同学说,拿一个鸡蛋就可以到萧屯大队代销部换一支带橡皮擦的铅笔。我听了心中窃喜——我家母鸡下的蛋收存由我管,偷偷拿走一个鸡蛋是不成问题的。

这天,轮着我上学。吃了早饭,大人都出工了。我悄悄走到窗台上的鸡窝边瞅瞅,黄母鸡正颤抖着站起,不一会儿,一个鸡蛋落下。我赶紧拿在手里,鸡蛋还湿湿的、热热的。我把鸡蛋装进衣兜,背起妹妹去学校了。

到了学校,我把偷来的那个鸡蛋,放到教室前一条小沟边的南瓜叶下面。坐在教室里,我想:不能按丁金华说的,去萧屯大队代销部换铅笔,因为售货员认识我爹,要是让爹知道了,还不得挨一顿苦打呀!

我决定舍近求远,到几公里外的崔庄供销社拿鸡蛋换铅笔。

第四节体育课,我给老师说,妹妹在树底下睡着了,我要背她回家。老师信以为真,还特意叮嘱我不要玩水、直接回家。

我一边哄妹妹,一边把手伸进衣兜,用手指控制着鸡蛋在衣兜里的位置,不停地触摸鸡蛋,心里有种踏实的感觉。

我曾经跟父亲去崔庄卖过鸡蛋,记得路。我背着妹妹一直沿着沟边走,小心地翻过一座石板桥,累得我满头大汗、气喘吁吁,终于来到崔庄供销社。可能临近中午,柜台里有一个“大白脸”女营业员正对门口站着,看我背个小孩登上高高的台阶,她把脸扭了过去。

我把妹妹放下,妹妹紧紧抱着我的腿。我小心翼翼地掏出鸡蛋、捧在手里,白白的鸡蛋壳上印上了手指的痕迹。

“我、我想换一支带橡皮擦的铅笔。”

“大白脸”没有接过我手里的鸡蛋,她瞟了我一眼,又扭过头,说:“脏兮兮的,在哪儿弄的寡蛋呀?还想换带橡皮擦的铅笔,出门远远地扔了它。”

“不,不是寡蛋,是今天上午俺家的黄母鸡才下的。”

“大白脸”不再理我,一走到柜台的最西头。妹妹看不见柜台里边的人,她大概听懂了我给营业员辩解的话,“哇”的一声哭了。我弯下腰,哄着妹妹。妹妹不哭了,我小心地把鸡蛋装进衣兜,背起妹妹往回走。

不知不觉,我又走到石板桥。我摸摸兜里的鸡蛋,把妹妹从背上放下,蹲下来,伸手捧一把清清的河水,给妹妹洗了脸,把鸡蛋上手指的印痕洗了,放在青石板上晾一晾。

“嘀铃铃——”,我抬头一看,一个穿蓝上衣、口袋里别着钢笔、肩背黄色挎包、推着自行车的中年男人要过桥,我赶紧一手拿起鸡蛋一手揽着妹妹往石桥边躲。

“小孩,哪庄的?手里拿个鸡蛋干吗?”中年男人扶着自行车,在我面前停了下来。

“萧屯的。我想拿鸡蛋换一支带橡皮擦的铅笔,营业员说是寡蛋,其实是今天上午俺家的黄母鸡才下的。”我打量那中年男人像个干部,就实话实说了。

中年男人拿过我手中的鸡蛋,仔细看了看,说:“是新鲜鸡蛋,沾上土弄脏了。咦!我咋看你像萧山水的儿子呀?”

我点点头,心里惶恐起来。妹妹也抓紧了我的手。

“小丫头该饿了吧?给,这是我省下来的白面馍。”中年男人一只手拿着鸡蛋,另一只手从黄色挎包里掏出一个圆圆的白面馍递给我。我迟疑着,不敢接。

“接着吧,我认识你爹,萧屯的生产队队长,还是劳动模范哩!”

我接过白面馍,放到妹妹的嘴边。妹妹使劲咬了一口,一边嚼一边冲着中年男人笑了。

“孩子,我姓苏,你叫我苏伯伯吧!这个鸡蛋我要了,我不白要,我拿钢笔和你换。”

说着,中年男人取下上衣口袋里别着的钢笔,塞到我手里。他那大手把我的小手和钢笔紧紧地握在一起,说:“好好学习,长大了有出息点。来,和你妹妹坐我的车子,我走大路送送你。”

坐在自行车上,我手里紧紧攥着苏伯伯给我的钢笔,耳边响起苏伯伯鼓励的话语,眼里含着泪,心中暗暗地下了决心。

“毛毛,毛毛——”刚到村北口,我就听见父亲在叫我。

苏伯伯停下自行车让我下来,示意我背着妹妹回家。他一边对我摆手,一边掏出那个鸡蛋在空中晃动着……

鸡蛋晃动的弧线和苏伯伯慈祥的微笑,永远定格在我的脑海里。

文章来源:http://www.zmdnews.cn/2021/1220/677816.shtml