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赖货的春天

文/吴艳茹

赖货家一年四季都是凄凉愁苦的,似乎是被春天忘记的地方。

赖货家和我家中间隔了两家:同族的大宏爷爷家、尹牛叔叔家。赖货与我曾祖父同辈,他那一支族人的名字里都有个“安”字。可是他从小就被人叫惯了“赖货”,至于大名,反倒没人知道了。

赖货高高瘦瘦的,仿佛禁不起任何重负的样子。他鼻梁挺直,下巴很尖,脸上皱纹很深。他走路从不看人,只盯着路,嘴里念念有词,每迈一步都有点儿颤巍巍的。人们也很少和他说话,说了他也听不见——他儿子外出多年杳无音讯,都说他是太想儿子而不得见,生生急聋了。他偶尔跟人说话,一开口就像平地一声雷,胆小的孩子保准就惊掉了魂,哭个不停。

赖货的妻子是个非常和善的女人,我妈叫她“嫦娥奶奶”,也不知道她姓什么。因为得过产后风,她从鬼门关挣扎回来,整个人就像拧巴过一回——因为有点儿跛,她看起来身形有一种奇怪的些微歪扭;脖颈、五官也都莫名地歪扭;没有一点棱角的双唇似乎怎么也闭不严,唇角也不等高;看人的时候得乜斜着眼——这就在脸上含蓄了太多的愁苦。

他们还有三个女儿,可是,在农村,三个黄毛丫头片子!唉!

每到天丝乱飘的播种季节,瘦高的赖货总是最后一个套上借来的耕牛,却扶不稳犁把,犁尖老打飘,仿佛他家的田是千年冻土似的。如此年年荒种薄收,日子过得紧巴巴的。

和儿子失联的年月里,可怜夫妻俩哭干了眼泪,一个还聋了耳朵。天杀的骗子还不止一次骗走他们家的积蓄,甚至赊来的十斤小磨油。

麦子还没有黄梢,“嫦娥奶奶”就来我家借粮了。其实村里已经很少有人家断粮了,除非是孩子多劳力少的人家。而赖货家不但缺劳力,女儿们又小,这日子难熬啊!

《春天里的故事》唱响大江南北的时候,村里小麦亩产差不多都一千多斤,秋季的经济作物收成又好,人人都欢天喜地、满面春风。就是腰都弓成90度的尹奶奶,最近也人逢喜事精神爽,满脸褶子笑开了花,一双小尖脚越加踩不实地儿,走路飘飘忽忽的。原来她那5岁时就被人拐走的小儿子,凭着零星的记忆,从遥远的新疆一趟趟回来找,终于找到了家,带着妻子和三个儿女回村安家了。

春天大约是真的忘记了赖货,竟然不肯光顾他家。他儿子依然杳无音信,家里依然一贫如洗。

邻居们过着自家的幸福日子,闲下来喷空儿,也总会说到赖货的儿子。有人说,那么大的人了,一走这么多年也不晓得往家里打封信,就是托人捎个口信也好嘛!

然而春天总是会来的,就像燕子年年回来做窝一样。

我们这一群割草放牛羊的孩子,拧了柳笛满村子吹的时候,赖货家院子里那株五月仙桃开花了,粉红粉红的,开得满树密密匝匝。

不久,我们就见到了传说中的赖货家的儿子——已经是高高大大的小伙子,瘦,但是很精神。两只眼睛很大,很亮;嘴巴也大,龅牙。赖货一遍又一遍叫他的名字:“雨辰!回来了!雨辰!回来了!哈哈!”他的嗓门大得邻村都听得见,眼睛却眯得看不见眼珠子,只有泪珠子往下滚。

赖货再从我家门前走过,双脚轻快似乎有弹跳,嘴里唱着戏。那满脸的皱纹像解冻的冰川,暖融融地浮着一层柔和的光。

没过一年,赖货的儿子请人推倒两间旧土屋,盖起四间大瓦房,又托人说媒娶了媳妇。赖货家里也终于和大家一样热热闹闹,日子也红红火火了。

后来,赖货领着孙子在村里溜达,人胖了不少,虽然仍沉默寡言,但面容温和慈祥,满满的笑意。

赖货的生命仿佛走过了长长的严冬,正在春天里复苏,开出一种名为幸福的花朵。

文章来源:http://www.zmdnews.cn/2022/0310/689940.shtml