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椿叔的“植物”

文/郭建光

椿叔的妻子因脑出血成了植物人,虽经过无数次的外出就医,终归不能用现代的医疗手段催醒这样一个昔日风风火火、毫无怨言、默默无闻、勤勤恳恳的农家女子。

椿叔是一个怎么也闲不住的人,他在村委任职,稍微闲下来会到山村深处的香菇大棚搬运菌棒,然后推着推车运送修建大棚的材料。电焊、切割、爬高上梯,在许多人眼里,这样的椿叔就是一个忙碌的从未整修过的古老机器。

一天多少次需要他奔跑向妻子的身旁,端茶喂水,换尿不湿,在她额头印上汗津津的唇痕,然后喃喃地告诉她自己马上要回到工作岗位,不过很过就又会回来。

就在这样一对相濡以沫几十载的夫妻之间,原本熬到儿女毕业工作生娃、准备搬到孩子身旁享受天伦之乐的时候,发生了猝不及防的变故。

那天,椿叔的妻子正在坡地上栽红薯秧,每一次都是她领先。这个椿叔心领神会,免不了当天的活儿结束,他会隆重地赞美一下妻子。可这一次,两个人默默劳作,等他抬头瞟向前方不远处时蓦然发觉视野里不见了妻子。他愣了一下回头望去,在距离自己五六米远的地方,那个再熟悉不过的女人栽倒在地上,头朝下,屁股朝上,好似在打趣地亲吻着大地。这新鲜的泥土刚刚经过犁铧的抚摸,掀开的一阵阵泥香曾经无数次令椿叔的妻子在其中沉醉。而这一次,椿叔明白坏事了。

椿叔趔趔趄趄在红薯垄里往回奔跑,甚至无暇顾及脚下嫩绿的泛着微弱生命气息的红薯苗。他小心扶起妻子,看到眼前这个再熟悉不过的人脸色泛红,嘴角流着黏稠的垂涎,拉丝拖出很长,一直连接着湿凉的刚刚换过新装的大地。这些唾液成为一段似乎望不到尽头的吸管,延续着妻子的生命。

然后是椿叔抱着妻子的身体继续在腾起的泥土风暴中疾驰。接下来,是一次又一次地在白色的病房里等待。手术、输液、观察,从日升跌落到流星划过病房前的天空一角,而他的心伴随着一次又一次冉冉升起的朝阳而信心满满,到一月、半年、一年之后的无比失落,甚至对医生的无比失望。

后来,椿叔和妻子终于回到这个曾经欢声笑语如今破败颓唐的家。短暂的木讷过后,他决定要继续体面地活下去,为自己,更为躺在柔软的被窝里的另一个“自己”。

窑场上的赤膊上阵,修建民房时候的钢筋架上瘦弱背影,还有淘泥塘种莲藕,上树打板栗下河捉游鱼,每一次收获满满后推开那扇紧闭的门,椿叔大声喊着那个再熟悉不过的名字,明知不会有回声,可他就是要喊上一声,真期待有那么一回,能够从屋内飘出那声拖着软腔的婉转的“嗳”字。

从冬到春,椿叔趁着空闲捯饬着院子里的花园。他种上芍药、大丽花、菊花、芭蕉、梨树、枣树、映日红、桂花,最后在妻子一歪头就能看到的墙下隆重种下一株爬藤玫瑰。

椿叔唇下的胡须已经花白,眼角常常不经意间溢出一点泪水,而这株玫瑰也在精心照料下开出一串串红得耀眼的花朵。

小院里空气中飘散着玫瑰的浓烈的馨香,歪着头一动不动的那个曾经无所不能、沉默少语的女子如今只能在椿叔外出的时候盯着窗外,盯着那些含苞待放的玫瑰、那些吐蕊绽放的玫瑰、那些凝聚着椿无尽心意的静静开放的神奇植物。

人生如一场缓缓打开的大幕,终究会在繁华过后归于沉寂。

此时百花盛开、阳光明媚、万物吐蕊,而早已经驼背的椿叔,依旧一大早生火做饭、打扫庭院、伺候植物。喂食另一株“植物”之后,推开大门,劳碌的一天在他面前轰然打开。

沉闷的空气中传来椿叔低沉的咳嗽声,一声两声,而许久没有交流没有互动的老屋,偶尔传来一声黄叶轻盈飘落的声音。

文章来源:http://www.zmdnews.cn/2023/1208/779277.shtml